Friday, April 25, 2008

怀念苏子升老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亚庇中学学生没有不知道苏子升老师的.

苏子升老师从1950 年代开始到1968年去世,一直担任华侨中学/亚庇中学的教务主任,担任高中部数理教员.我从1961年到1963年在庇中念高中, 跟苏老师学化学和高级数学, 有机会亲聆苏老师的教导, 实属有幸. 今时的我, 苏老师是个很大的因素.

在报上读到苏老师的公子可田兄他们兄弟姐妹,为纪念苏老师仙逝四十周年,捐了一笔五位数的善款,作为庇中第四期发展建筑费的新闻,非常感动,马上找到可田兄的电话,约他叙旧. 不是因为我是现任的庇中副董事长,而是因为可田兄是我中学时代来往频仍的朋友,是因为我恩师的后人不忘父志,继续为庇中作出无私的奉献.

苏老师个子矮小清瘦,走路像猫一样轻快无声,而我们这班小老鼠真的见他就有点像老鼠见到猫.上课时,他会轻无声息的来查课.同学顽皮时就有可能突然发现他就站在身后.他不怒不笑,默然望着你,然后走开,继续他的查课去.顽皮的同学心里有数,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我们苏老师甚于校长.”,其实是敬畏.苏老师说话不急也不大声,但清楚有力,话不多,但三言两语就把事说清了,把事办妥了.据说苏老师以前是位工业家,由于时局的变化,流落亚庇,改行教书.当时的教务主任,就像现在的总理,校长就像主席. 校务的管理都由他一手包办,办得井井有条,校长可以不必操心.

苏老师授课,讲写并用,但不罗嗦不把黑板写得满满的.对我来说,是恰到好处.他教的新东西,我很快就明白.我记得我初学微积分时,听苏老师讲解微积分的基本概念,一步一步紧跟,一个新的概念,难懂的概念,就赫然摊在面前,明明了了.我就这样打下坚固的微积分基础,对以后学理工,帮助很大.跟苏老师学化学,我没留下什么印象.但苏老师对我一生发生最大影响的事,就在上最后一堂化学实验时发生.

三年师徒关系,有三件事,我记得最清楚.

第一件事发生于考三角学时.我正在埋头苦干作答时,他突然出现在我身旁,轻手拿起我的函数表,一页一页的翻查.我心里很不以为然. “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也要作弊吗?”但考试压力实在大,我没闲也没力生气,我必须集中精力作答.于是就不理他,由得他去翻,反正我没存心作弊.翻完了,他就轻轻的放回去,轻步走开;也许继续去翻别人的函数表去了.函数表这玩艺儿,七十年代以后的中学生也许没见过.那不是一张表,那是一本有很多张表的小册子,在六十年代计算尺/计算机还未出炉时,三角几何的函数,都印在这本小册上.考过了试,我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不再生气他.倒觉得他大公无私,不偏心,不护短.许多老师都护短,对成绩好的同学偏心,赏识有加,我当时因为不懂赏识教育,对老师的偏心,不大有好感.对苏老师的做法,就更钦佩.后来才理解到老师的赏识对我在学习上的重要性.考试的压力实在大.我自己的经验,可以一生难忘来形容.我老来还做考试的梦,梦见自己考得不好,或者对考试没有充份的准备,心里不好过.对子女的考试成绩,我一向不注重,以免他们像我这样做恶梦.其实我念高中时,对考试名次,已毫不在意.我和好友黄强国兄,都有意相让.强国兄是小学和初中会考的状元,高中毕业后我们一起考进沙白学院,到外国念土木工程课程,回来一起在都鲁必开山辟路.一位泰国警官,被控于1972,在一架载了他情妇与女儿的飞机上置了计时炸弹,把飞机在越南上空炸毁.强国兄就乘上了这班机.黄妈妈失去了一位孝顺儿子,我失去了一位同学五年共事一年的挚友,沙巴失去了一位能干的工程师.那位警官得了一笔保险赔偿金.事后十多年我还常常梦见强国兄这位苏老师的高徒.

第二件事是苏老师说服我报考大学预科.那时在沙巴只有沙白学院和诸圣中学开办大学预科班.早些时候,几位同学都报考,我领了报名表,却犹豫不决,没有呈上去.那天上完最后一节化学实验,我留下来帮苏老师收拾实验室.我是班长,班长特别多额外工要做.他问我为什么没报考,我照实答了,他不同意我的看法,并详细为我分析各种选择的可能后果,力劝我报考.我第二日把表格呈上,以后考上沙巴学院理科预科班,到澳洲念工程,走上我今生走的这条路.

人的一生会面临许多大大小小的选择,有些选择对我们以后的影响会很大.作了选择,若走回头路,会浪费很多时间与精力,会失去一些机会.所以我很早就学会不走回头路.但偶尔回想这些选择,倒也有趣.假使我不报考沙白学院,我大概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去台湾;一条路是进入新闻界.去台湾的话,我可能选修社会系,也可能选修物理系.我可能不回来沙巴,也许变成美国人.那时侯,在台湾念书,每月用费大概是马币70.我有五个弟妹,我父亲是不可能为我凑这笔钱的.这条路是不好走的.我父亲当年很希望我就业.我手无缚鸡之力,最胜任的,就是写东西.我那时已有写稿的经验,新闻界也有朋友.所以如果不是进了沙巴学院,我从事新闻业的机会较大.如果我进了新闻界,1969年我的命运会不会和新闻界的一些朋友一样? 这些朋友中,有人事后改行,有人不得志,当然也有人坚持到底,有人很成功.但如果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依我当年的性格,我很可能会变得很偏激.今日看来,那不是我真心想要的.我对自己走过的路,还是较满意.对苏老师说服我报考理科预科班,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是我此生的转捩点.那个年代的沙巴,还不叫沙巴,而叫北婆罗洲,我没听过辅导这个名词.中学毕业生的升学就业问题,都不是问题.工作等着人,进大学就选读热门科系或由大学分派科系.结果当然有人力不从心有人学非所用/用非所学.我不敢说我喜欢工程,但我至少学以致用. “行有余力”, 还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苏老师的辅导,起了有效的作用.

第三件事是我和苏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1968年澳洲大学放暑假时,我回来沙巴度假,到了亚庇,听说苏老师病重,就约了可田兄带我去看苏老师.到了老师府上,见老师卧在床上,很瘦弱.他见了我,显得高兴,提起了右手,想和我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要吩咐我什么吗?他想告诉我什么呢?还是想问我什么呢?我不知道.看见他有话要说而说不出来的沮丧,我心里非常难过,赶快安慰他后匆匆逃走.

1968年我永远告别了两位老师.另一位是倪谷耕老师.倪老师是我在斗湖政府中学念初中时的华文老师,我跟他学文言文和传统儒家思想.1968年我去拜访他,他坚持要知道我那天离开斗湖,他要去送行.我拗他不过只好告诉他.我离开那天,他真的到飞机场去,频频叮咛,依依不舍.那时我认为他太婆婆妈妈.几个月后,传来他的噩耗.原来他患了癌症.他送机时已知那是我们的永别,而我还一味以为他迂.这种年轻人的鲁莽,是人生无法补救的遗憾.

四十年转眼过,如果还健在,苏老师应有一百岁了.那天联络到可田兄,他就冒了一句我们都老了”.苏老师育有子女八人,分布亚美欧各洲,都事业有成.我只认识可田和式芬,他们都住在亚庇,式芬的夫婿,正是好友强国兄的哥哥.他们今天秉承父亲遗志,继续贡献庇中,令人钦敬. 苏老师的许多门徒,在社会上各领域也有骄人的成就,对母校也关怀备至.苏老师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安慰.


陶正
20083

6 comments:

Hiew Chok Sien 邱卓成 said...

ba, i enjoyed reading this a lot. i guess we don't usually chat about these things over dinner or in casual conversations.

one of the good things about blogs.

Hiew Chok Sien 邱卓成 said...

posting a dummy comment just to enable the email notification. :-)

Unknown said...

THE PICTURE MUST BE YOUR SON, DAUGHTER-IN-LAW & GRANDCHILDREN. THE GRANDCHILDREN ARE LOVELY! KANG LAOSHI & DATUK ARE LUCKY!

THE ESSAY IS VERY TOUCHING. I JUST VISITED MY SECONDARY SCHOOL TEACHER LAST WEEKEND AT SINGAPORE. SHE IS NOW VERY WEAK, HAS POOR APETITE, CANNOT TALK AS SHE WISHED. I HELD HER HAND & TOLD HER THAT SHE IS A GREAT TEACHER & MOTHER IN MANY WAYS.

Nocode said...

I have heard a lot about my grand father, however none of them is as detailed and descriptive as this. In fact, i was born 7 years after my grand father passed away. i never had chance to know my grandfather better. Anyway, thanks for sharing your experience with all of us.

Hiew Thien Choi said...
This comment has been removed by the author.
Hiew Thien Choi said...

To "nocode", I am glad my article on your grandpa means something to you. He is one of the few teachers I revere, and as you have read, his advice has influenced my life tremendously. I have a drink with your uncle(?) Ke Tian lately and I am organizing a project to ask your grandpa's students to make donation towards KKHS phase 4 building fund in his honor. The response has been enthusiastic. I am sure we will succeed in naming a classroom after your grandpa, our respected teac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