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29, 2007

施拯菊的求助信

雋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亚庇华侨日报和商报发表中学生习作.那是个青年文艺流行的时代写作的青年很多,报纸的文艺副刊一片朝气.中学毕业后,雋野"消失"了.一直到2003年,他在公职退休下来,才又发表了几篇微型小说.以后又"失踪"了.看来以后他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这里选了几篇旧作,以饷老友.

尚恬夫人

我很彷徨、很无助、很烦恼、请您快快给我想个办法,解决我面对的难题。
我是个家庭主妇,育有四男一女,还要抚养丈夫和一个非法移民所生的两个男孩,而我的丈夫,牟世民,却自 1984年到现在,不再增加我的家用。我的家婆周贞芙,长住我们家,偶然才住到她女儿家去,但不久住,最多住一个月,又回来这里了。每次我吵着要丈夫增加家用,吵到大家脸红耳赤,吵到他不耐烦时,她总是站在她儿子那边,不支持我,生怕给儿子撵走似的。
夫人,我丈夫并不穷。他是个成功的商人,社会活跃分子,教育程度也不低。在80 年代,他和朋友上夜总会,给妈咪小姐的小费,是十元十元地给。我才是那个一路来到了菜市场,要五分一角地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小家子气师奶。

1998 年,经济风暴后一年,我小叔牟居民的公司倒闭了,和他妻子及小孩也搬来同住。夫人,您别以为我家宽阔豪华。我们住的是早期的双层排屋,我们家里唯一豪华先进的,是我丈夫的书房。书房是违章加建的,设备先进,高科技,陈设舒适。其他地方都很颓败。两个“野”孩子,挤在一间不但是违章,而且是草草建成的木板小房。我的十六岁的女儿,还同他的两个小弟弟共用一房,很不方便。

我没职业;但我的工作量比大部分就业者更多。我要在家服侍十二个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还要常常给他们埋怨。除了女儿,没有人会自动帮我做家务。我家婆早上起得很迟,起身后一面喝着我给她冲的黑咖啡,一面把我丈夫订的报纸从头看到尾。然后出去找她的朋友,一直到晚饭前才回来。我丈夫、小叔和小婶各自上班,到晚上才回来;有时回来吃晚饭,有时不回来吃,却从来不预先交待清楚。八个孩子都上学。他们放学回来,偶然做做家课,此外,不是争看电视,听无线电收音机,玩电脑游戏,就是到厨房搜东西吃,在客厅和后院玩游戏。经几个孩子一闹,家里比战场还乱。到了傍晚,当天下因为小人儿发泄了他们过剩的精力而暂告太平时,屋里屋外,是一片凌乱-杯、碟、玩具、杂志、报纸、脏衣服、鞋、袜、胶袋、果皮、饼屑、垃圾、满地皆是,乱不忍睹。家里老少,乱丢垃圾,把家当作垃圾堆。除了我那爱做义工的女儿,没有人帮我打扫屋子和洗衣服,没人剪院子里的草,没人修花,没人拔除野草,没人通沟渠,没人修灌木丛篱笆。每次向丈夫投诉,他总是反复一句话:为什么不聘个临时工人?
夫人,我去那儿找钱来聘临工呢?丈夫一个月给我1500元,小叔700元,而我家婆心血来潮时也给我一些钱,但什么时候她会给,给多少,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一方面要靠我那长居小姑家的家翁,一方面和朋友搞点收入不固定的生意,我又怎能对她的支助有更高的期望呢?我怨她不该站在丈夫一边,支持他不增加家用。每次我软硬兼施,要我丈夫增加家用时,她就会拿出一笔补助金给我。我也不敢太过火,以免失去了她的一笔可观的补助金。
夫人,在1984年,1500元的家用,养五个人,绰绰有余。我还有储蓄,还有余钱为自己买些名牌衣著。现在,十九年后,人口增加了,物价也起了50%,用费的种类也增加了,而令我最难为的,是大家的期望也高了。我实在没办法以每月平均2500元左右,来维持这个十三口的家。我计算过了,要维持1984年的生活水平,每月开销平均会达到4000元。每次和丈夫理论,他总是不理,把预算给他看,他草草过目后,只在鸡蛋里找骨头,家用一样不加。夫人,为了家,我辛苦无所谓,但我得到什么?埋怨、中伤、责难。有的说菜多肉少啦;有的说碟子是塑胶的不卫生啦;把厕纸当脸巾用啦‘衣服是哥哥传下的啦、是大减价时买的过时货啦;屋子十年没重漆啦;水喉漏水啦;屋顶漏啦;院子野草太长啦;厕所的坐板裂了啦;满地垃圾啦;不一而足,听了烦死人啦。垃圾是谁丢的?为什么他们不改变乱丢垃圾的恶习?我小婶还背地里说我“打斧头”呢。我气得差点要找把斧头把她的头劈开来。我“打斧头”?我早在五年前,已把我从前积下的私房钱贴光了,现在我还得和几个朋友“做会”,赶到有急用时,可以标到一笔钱来应急。
去年,家翁送了一套塑胶灯饰,里面有棵小椰子树,我的小男孩好喜欢,我小叔却一弹再弹, 还说我一天到晚喊穷,却把钱花在不实际又丑陋的东西上。我不便多说,只悄悄地把实情告诉丈夫。 我何尝不知道家里较需要甚麽?我比谁都清楚!但我可以告诉家翁不要送给我们灯饰, 送给我们。。。。吗?我若这样做, 以后他会把东西送给小姑而不送给我们,免得碰软钉子。
前年,我表妹送了几盒烟花,孩子们都偷偷地玩得好开心,而我小叔至今还忘不了时不时提醒我那是在烧钞票;他没看见我那小侄儿那次玩得多快乐!难道他要我表妹折现送钱给我们?又不见得他表妹什么的送点甚麽给我们!
我小叔已够无知, 我小婶更无知。她爱到邻居谷静嫂家串门子,回来就爱大赞谷家怎样整洁、堂皇,院子像个小花园。。。接着就以鄙夷的眼光在屋内东张张,西望望,然后摇摇头,再加一上句“这里?哼!”。我说我小婶无知,因为她不知道谷静嫂每月的家用是4000元,不是2500元,更何况,她家只有九口,不是十三口;只有家翁家婆, 没有非法移民的私生子、也没有大伯子小叔子。。。而家翁家婆各月给1000元的家用。还有,古家大小都坚守“物归原处,不丢垃圾”的原则,哪像我那小婶,连换洗的内衣裤,也丢在睡房的地板上,等我这黄脸婆替她收拾。还有一点,我小婶是知道的:古家的院子,是雇承包商每月清理两次的。

几年前,我姐姐提议我做点小生意,由我家婆出本钱。开始,小生意还做得不错,每月多了500元左右的收入。后来我家婆要我和她的朋友合股,把生意扩大。我不懂生意,也没时间亲力亲为,而本钱又是家婆付的,我也就同意了。两年后,生意倒闭,血本无归。我虽然怀疑给欺骗,但也没敢向家婆抱怨,更不敢向丈夫说出我的疑点,免得他看死我妇道人家不懂得做生意!

我妹妹也来给我出主意。她说姐夫既然叫你聘请临时工,你就雇个小承包商来修剪你的篱笆,然后把发票交给他付钱吧。我觉得这点子不错。如果他肯付钱,则别的事,也可照办。于是抱着一线希望,找来了小陈,把篱笆修剪得整整齐齐,把院子里的野草拔了,草坪剪了,花木修剪了,添种了,气象焕然一新,大家看了也很开心,还以为我突然得了神助。但当我把发票交给丈夫时,他的脸马上拉长了,变黑了,一场大雷雨,马上降临。发票他还了,但他也在下个月的家用里扣除了那笔数目。我也不能再忍受了,就和他摊牌,以离婚要胁他。他说我们的宗教不允许我们离婚。我想过自杀,让丈夫另娶一个年轻妻子,这样也许他会增加家用,让我的孩子享有更丰富的生活。但我知道,这注是赌不过的。我怎能把孩子的命运,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上?而且,我爱我的丈夫,我不愿死。

夫人,我丈夫一点也不穷、不蠢、不吝啬。他每四年换一次轿车,以节省维修费。他把孩子送去念独中。他的办公室,装饰优美豪华,设备先进,连秘书也是年轻貌美,能掌握高科技工具的。他唯一令我不满的,就是不增加家用。为什么呢?也许因为我是施拯菊,他是牟世民吧?

夫人,请给我想个办法吧!

施拯菊上

(隽野 二零零三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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