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29, 2008

阿送嫂的项链

阿送嫂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没有职业、丈夫是个受薪文员、育有一男二女,一个念中学,两个念小学。和许多普通家庭主妇一样,她的日常生活很规律化:早上五点钟丈夫还在打鼻鼾时,她就要不情愿地一听到闹钟响就爬出温暖的被窝,迷迷糊糊地揿息闹钟,冲出房门,冲入厕所,迷迷糊糊地解决了大小二便,又冲向子女的睡房,连推带骂,把三个孩子弄醒,又半迷糊地冲向厨房,把临睡前已装满了水的电水壶的开关开了,再把冰箱拉开,任由冷气迎面冲来。拿出牛奶以及其他早餐食物,准备给孩子和丈夫做早餐。经冰箱冷气一冲,阿送嫂清醒多了。叹息一声,心想如此辛苦,到底为啥?好友苏珊这时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呢?命!

早餐弄好了;二女儿换好校服,端端正正坐在饭桌上等妈妈把早餐送上来;大儿子正在厕所里高歌;小女儿还不见影子。“又在赖床”,心念一动,气往上升,阿送嫂用力咬了下唇,一个箭步,冲入女儿房里,一手掀开小女儿的被,一手往她大腿一刮,大喊一声:“还不快起来!又要迟到了!”

打点了儿女乘学生车上了学,已经六点半了。现在轮到丈夫了。把他叫醒、提醒他怎样配搭衣服、陪他吃早点、送他出门。等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把整个人放松,像堆烂泥摊在六百元一套的沙发上,深深地吸着烟,然后扫地、洗衣、看报,尤其是娱乐版和八卦新闻,一字不漏地看。星期一到星期五,天天如此。把报纸看到没有可看的东西时,壁上的挂钟,刚刚指着一点,正是做午饭的时候。

下午四点,每逢星期一、三、五,苏珊准时来接阿送嫂去买菜、买肉和其他的日用品。苏珊是阿送嫂的中学时的好朋友。两人的感情,二十年不变。虽然苏珊长得比她美,嫁个小老板,家里有佣人,不必做许多阿送嫂要亲手做的杂务家务,但她和苏珊却一直一齐去买日用品,大家交换消息和意见,大家都有比赛谁知道更多花边新闻的心。阿送嫂是那种你在人丛中看过她一眼,当下一刻她融入人丛中又从人丛中出现在你眼前时,你已忘了上一刻曾经看过她的那样的普通容貌的人。苏珊则不同。只要你看过她一眼,在百人中,你还是可以很容易认出她来的。这大概就是一个嫁老板一个嫁文员而友情如故的理由之一吧?

中年女人,生得美也好,普通也好,爱美不但是天性,也是文化。大男人你不要以为“女为悦己者容”。她们是为自己而美容,是为和别的女人赛美而美容,是给众人,包刮女人看的。看了可以欣赏,比较,但不可以品头论足,更不可以注目而视。阿送嫂和苏珊,家庭贫富相差很大,但装扮服饰,表面上看去,没什么差别,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苏珊穿的,戴的,都是名牌,而阿送嫂穿的、戴的,却是“冒牌货”,价格相差很大。冒牌归冒牌,大都可以假乱真。今天科技发达,许多人,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工夫,以求生活。所以,真真假假,常人实在很难分辨。

话说有一天,苏珊生病,不能和阿送嫂一齐去买菜。阿送嫂只好一个人乘小巴到新布兰桥边的小摊上去买鲜鱼。当阿送嫂步过新布兰桥时,突然面前人影一闪,阿送嫂颈上一阵疼痛,正要喊什么时,眼前一名大汉,已奔离十步以外。整整花了十秒钟,阿送嫂才搞清楚发生甚麽事,但为了怕把事闹大,她定一定神,硬把喊到喉咙边的话吞回去,把跨出的一步刹住。退一步想,反正项链是假的,不值钱,给抢了就算了。明天花二十元,我又可以买条更新式、入时的。

两天后,阿送嫂和苏珊又来到新布兰,二人正步过石桥,不意前面突然多了一条人影,在阿送嫂脸上“左右开弓”,热辣辣地括了两巴,并狠狠地骂了一声:“操你娘的,没钱别学人装美,戴假货,害得老子冒险费力!”大力地往地上吐了口痰,加上一句:“你可知道,给警察抓到可要坐牢的。”骂完扬长而去。几个路人,匆促中只作壁上观,且多少带点“自扫门前雪”的心态;而阿送嫂,却捂着被刮的脸,楞在那儿好一会。

这是阿送嫂这几年来平凡、规律化的生活中唯一突出的事件。

隽野 2003年三月
(注: 此篇曾于2003年7月寄给为他主编的"沙巴文荟"索稿的李瑞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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